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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賴其萬教授的一段故事-
(
慈濟醫學暨人文社會學院副院長及神經科教授。
譯作:夢的解析)

Dear freinds,

Like to share with you the attched.

By the way, our family has decided that we are not going to accept any flower or anything, so please do not send anything but your condolence. Papa has been very clear about this, and we like to endorse his will. 

Chi-Wan (其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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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老、病、死

賴其萬

 

   抵達布拉格參加歐洲醫學教育年會的第一天晚上,接到家人急電,告知父親在睡覺中過世。他老人家在我六十幾年的生命裡,給我的身教、言教,使我終生受用不盡,而在他人生最後這幾年的老、病、死,也帶給我深遠的啟示。驚聞噩耗後,由布拉格飛往維也納,再轉機趕回台北奔喪的機上,沉思回顧這幾年由父親身上學到的「生命教育」,而寫出以下的心得。

 

老:

三十幾年前離開台灣時,父親正值我現在的壯年,但十年前我返鄉定居時,父親已經是九十幾歲的鰥寡老人。這幾年來父親聽力逐漸衰退,由失聰而變得寡言,他開始須要拐杖,後來就足不出戶,而不得不須要外出時,只好接受輪椅代步。生活起居也漸漸需要家人幫忙,在我由花蓮搬回台北以後,因為我與三妹兩人與爸爸較為貼近,所以他老人家在我們的百般勸說下,接受我們幫他洗澡,妹妹負責沖水,我負責擦拭,有時妹妹不小心潑得我像個落湯雞,爸爸看著我們兄妹倆的笑鬧,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而不再感到尷尬不自在。最近這一年多,父親各種生活機能急轉直下,而不得不雇用專人看護,目睹意識清楚的父親逐步邁入老、殘所表現的無奈非常不忍,有時我禁不住會與內人說,將來自己年老時,如果是這種生活品質,我寧可早逝,但每次說完,馬上後悔自己所說的真心話,箇中矛盾只有深愛父親的我們才能了解。

最難忘的是父親令我感佩的無私,是一般老人最難做到的。當1998 年我們決定離開美國回台定居,在電話中告訴爸爸這重大決定時,他老人家興奮的聲音是1992年母親過世以來就再也聽不到的爽朗笑聲,但掛斷電話不到半個鐘頭,爸爸又從台灣打來電話提醒我們,「你們要知道我是九十二歲的老人,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做這種決定」,我與內人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2001 年我們決定離開花蓮搬回台北,就近可以與兄弟姐妹共同照顧他老人家,他一方面難掩心內的高興,但一方面卻非常關心證嚴法師是否能夠諒解,而再三叮嚀,搬回台北以後一定要繼續慈濟醫學院的教學工作。

 

病:

父親身體一向十分硬朗,八年前住進台大醫院裝設心臟整律器時,我才發現這是他九十幾年漫長人生的第一次住院。之後他身體也再沒有什麼大毛病,直到一年多前才開始有時吞嚥困難,食物嗆入氣管而引起吸入性肺炎,導致多次進出醫院,最後不得不置放鼻胃管。而後每個月當我幫他更換鼻胃管時,他總會搖手對我表示不希望再放回去,這種進食的方式不只是讓他覺得沒有尊嚴,對一位嗜好美食的人,這種剝奪他的享受所換來的生命,究竟是否值得,也是發人深省的醫病議題。

去年他老人家因為肺炎發高燒陷入昏迷狀態,而住進台大醫院時,醫師們詢問我們有關「不施行心肺復甦術」(Do Not Resuscitate, DNR)的意見,我才猛然發覺要幫忙摯愛的家人簽署這種決定,心理的負擔是有多麼的沉重,身為經常接觸老年病人的神經內科醫生,透過照顧父親,使我更有「將心比心」的機會,而更能了解病人與家屬心內的感受。

 

死:

每當友人或病人家屬告訴我,他們親友去世的消息時,我常會反射式地安慰他們,問說死者今年幾歲,或者死亡是否預料中之事。這種問法好像意味著,如果對方是老人,或是身體不好而知道生命無多時,家屬就應該會比較容易接受。然而今天我才恍然大悟,這種出自善意的問候只是凸顯自己對人生的膚淺無知。如果今天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時,我一定會告訴他,家父剛度過一百零一個生日(台灣歲應該算是一百零二歲的高齡),而且這一年來,身體健康狀態急轉直下,但我也一定會婉轉讓他知道,這種問候絲毫無法幫忙我接受他老人家離我們而去的事實。

聽到噩耗是在布拉格時間星期六晚上八點,臨時要與航空公司連絡,改變飛機行程趕回台灣也不知從何做起,熱鍋螞蟻的心情使我充分領悟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的古訓是多麼的真切。心裡一陣狂亂,直想著前一天要離台前,在父親左耳大聲地對他說我一星期就回來,他還緊握我的雙手,萬萬沒想到他那微笑的眼神,竟然是我們父子的最後一面。想不到這十年來我經常看到他,但在他人生的最後片刻,我卻未能隨侍身旁。想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在機上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寫完這篇文章,打開這次出門前隨手帶來的一本最近友人送我的龍應台教授的新書《目送》,才發覺這散文集裡所流露出的對父母、兒子的濃郁感情深深打動了我,尤其是她對父親的老、病、死的追憶,對趕回奔喪的我有說不出的親切感。特別是這本書的第一篇散文「目送」的這段話就像是對我說的話: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看完此書,我注意到書中的另外一段話:

「弘一法師在自己母親的忌日,總是點亮油燈,磨好濃墨,素心書寫《無常經》:有三種法,於諸世間,是『不可愛』,是『不光澤』,是『不可念』,是『不稱意』。何者為三,謂『老、病、死』。」

我衷心地希望我與家人都能走出這段哀傷,而領悟到,雖然父親的「老、病、死」是「不可愛」,「不光澤」,「不可念」,「不稱意」,但我們可以從中學到了生命的真諦,「把無法避免的考驗,化為有意義的生命經驗」,瀟灑地說一聲「不必追」,而能漸漸適應往後「沒有父親的日子」。  (2008.9.1 返台飛機上)

   


(感謝水姑娘分享的音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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